拆翻史海几层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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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李树喜咏史诗赏析
“拆翻史海几层波。”出句何其胆大，又何其振奋。史海千年，波深云诡。借问今日诗坛，谁具如此胆识，敢遨游海上；又谁具如此才情，能勇立潮头。此为树喜先生《咏史诗自嘲》中句也。全诗为：
一统三分费琢磨，天时地利拟人和？
阿瞒大事生机变，诸葛关头冒险多。
试解风流千古案，拆翻史海几层波。
王侯成败渔樵曲，入我诗家破网罗。
此诗应为诗人夜读三国之吟咏。说的是三国风云，但又何尝不是诗人对千年历史之关照与古今人物之考量。树喜先生沉醉史学，耽迷汗青。毕生研精覃思，博考经籍。历年即久，著述甚丰，积学亦厚也。而先生治学之余，酷好诗骚，又每每以史入诗，以诗解史，且能独具慧眼，拔新领异。故其咏史诗能为诗坛独树一帜，别开洞天。试看其所写之：
怀李白
仗剑遨游惊四方，当涂一跃醉长江。
涛波载月还沉月，民意怨王犹羡王。
政治原非真里手，诗文无愧谪仙行。
沧桑百变人心改，难泯窗前明月光。
李太白风华绝代，才高万古。其人倜傥不羁，跌宕风流；其诗凌空迈往，金光辉耀。如天马奔腾，又如银河倒挂。朝野上下莫不惊为神人，均以“诗仙”待之。故千百年间，太白几成诗坛神人也！而树喜先生能以如炬之目光，史家之视角，抛开太白生平历程，只开篇两句便将太白一生行藏囊括殆尽。中间两联亦删繁就简，提纲掣领，树喜先生巧运春秋笔法令太白之际遇遭逢与绝响逸尘展露无遗。伊人虽逝，惟诗作不朽。尾联如此描摹最是留人余味，令人遐想不已。一如清人王寿昌所云：“结句贵有味外之味，言外之音”（《小清华园谈诗》）。诗中“涛波载月还沉月”“沧桑百变人心改”都写得极其深刻，又极富哲理，堪称篇中警句。
李纲
南墙屡撞不回头，霜剑风刀硬骨头。
大宋江山救不得，徒将遗恨刻山头。
李纲为两宋之际抗金名臣，绍兴初年，曾一度为相。其人志在革新，力主抗金。多次被贬又屡获重用。最后病逝于仓前山椤严精舍。有《梁溪先生文集》等传世。李纲被后人称为“社稷之臣”“一世伟人。”林则徐亦有联赞其：“进退一身关社稷，英灵千古镇湖山。”树喜先生用南墙屡撞，霜剑风刀喻李纲境遇之艰险与仕途之多舛。以“不回头”与“硬骨头”借指李纲性情之倔强与品格之坚忍。转接之际，诗人一声呐喊，尤其震聋发聩，石破天惊。大宋江山早已病入膏肓，凭一人之力，又岂能再挽狂澜。此际，诗人气涌丹田，喷薄欲出，可见蓄势久矣。此诗最精采处在全诗用一字韵即“独木桥体”，此体甚单调，鲜有佳作。但树喜先生写来却如水银泻地，酣畅淋漓，大有不用此体便不足以一抒怀抱之感。也正是诗人心有所养，方具如此诗魄也！
韩信三首
肖何知遇又如何，铁马金戈苦战多。
兔死狗烹同乐殿，至今回响大风歌。
莫道才奇人不知，勋功百战著华衣。
宁为将相冤屈死，不作乡间乞讨儿。
秋光艳艳走淮阴，楚汉风流说到今。
儿负母恩君负我，人间难葆是初心！
韩信三首，首首精深；仁智互见，各有其妙。韩信弃楚投汉，得萧何月下知遇，复随汉王东征西讨，已立下不世功勋。到头来仍不免兔死狗烹，成卸磨之驴。该诗首例在以我观人，以人说事，再以事存史，显得脉络清晰，条理分明。次例诗人化己为信，现身句中，宁为屈死将相，不作市井小儿。此为诗人以己之心度信之腹也，又焉知此非信昔日之志乎？“太冲咏史，不必专咏一人，专咏一事。己有怀抱，借古人事以抒写之，斯为千秋绝唱”（清·沈德潜《说诗睟语》）。如此写史写人，不拘一格，最能体现树喜先生出奇别致、摇曳多姿之创作风格也。末例诗人以我入史，思接千载，有议论，有阐述；有辨析，有思致。通元识微，入情入理。信若地下有知，当谓异代逢知音也。诗人更将时下提倡之初心二字扣入诗中，堪谓古今一体，恰到好处。
念奴娇·东坡赤壁怀古
长江如带，青峰下，寻觅昔时人物。碧水莲荷依旧是，千古东坡赤壁。湖揽新光，亭披旧影，遥忆一堂雪。仲谋诸葛，问谁真个豪杰！
望中吴楚迷离，疑是风和雨，霾雾同发。鹤去云回天际渺，堤坝烟桥明灭。冷眼官权，系心民瘼，不朽黄州帖。愧祷坡公：世风不似明月。
东坡赤壁，又名黄州赤壁，位于古黄州之西。危岩突起，壁色赭红，如火烧焰灼一般，故称其为赤壁。后因苏轼之词赋更是闻名天下。历代已降，吟咏之声不绝于耳。诗人到此又岂能不发思古之幽情。词中由今及古，从满眼莲荷到雪堂义樽，从仲谋诸葛到当今社稷。视通千年，纵横万里。其幽思怀想，感慨万端。诗人将往日烟雨与时下世风紧密构连，鉴古观今，意味深长。同是访古，而写敬亭山一词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。
水调歌头·敬亭山
久慕宣城道，来访敬亭山。曲径竹林绿雪，遥忆昔时颜。记得谪仙坐卧，天子呼来不醒，狂客在峰巅。十里桃花渡，湮没旧帆船。
追逝水，辨沉陆，叹桑田。汪伦李白小谢，佳话逾千年。莫羡名留纸墨，但愿云闲似我，心净胜参禅。一醉千杯少，只要结诗缘。
敬亭山自古便有江南诗山之美誉。山虽不高，但有挺拔之势；峰虽不险，敢齐五岳之名。远看山石叠翠，云环雾绕；近观林壑幽深，瀑激泉清。故有清和俏丽之容，风流儒雅之态。自南齐谢脁始，敬亭山便吟无虚日。李杜韩白，苏王孟刘无不慕名而来，纵情其间。树喜先生素来好游，如此名山又焉能错过。此词与上述之《念奴娇·东坡赤壁》有异曲同工之妙，名为写山，实则咏史。此山因借李太白之名甚多，加之树喜先生亦李家后人，故于诗仙便情有独钟，着力最巨，李青莲亦成词中主角也。想来先生亦受太白感染，愿化一闲云，萍踪四海，或相对诗仙，一醉千年。树喜先生之率真可爱由此可以概见也。此词全无寻常咏史之沉重，显得轻松活泼，怡然自在。再看其：
冬夜读史
三千信史演传奇，满卷机关说忘机。
狗盜鸡鸣赴生死，鸿儒雅士写降词。
树偏老大才何用，诗近生疏性更痴。
莫向梅花问春信，田边小草最先知。
窗外寒气逼人，案前书灯耀眼。 树喜先生手捧典籍，挑灯夜读。正应了古人三余读书之古训。三余者，“冬者岁之余，夜者日之余，阴雨者时之余也”（魏略·儒宗传·董遇））。树喜先生严于治学，白首穷经；夙夜匪懈，无冬无夏。兼之诗人博览群书，学贯中西。千年经史，百般传奇，均在脑间回想；亡徒侠盗，雅士鸿儒，俱在眼前闪烁。诗人一路写来，由史及人，由人及物，笔致洒脱。大千世界原本海桑陵谷，瞬息万变；得马失马，朝夕无常。紧要处若能真心一点，持之以恒，自可修成正果，筑成佳境。便作田间野草，山径闲花，也一样春意盎然。诗人读史，果真另具只眼，与众不同。
树喜先生以史家锐利之眼目，诗人善感之情怀，复积数十年苦读之修养。举手投足，为诗作文，已如桂林之一枝，昆山之片玉也。其在《 由来人才多埋灭 ·龚自珍纪念馆 》诗序中言道：“夜访龚自珍纪念馆，感慨颇多。吾人研探中国人才史，赞赏龚自珍“不拘一格降人才”。但发现一部人才史，居然多是埋没和浪费人才。当世亦难免。有感而为之诗。”诗人因此而写出“由来才俊多埋灭，莫怪钱塘起怒波。”之愤世箴言。其情之诚、其性之纯，可鉴苍天也！又如其写水浒英雄林冲诗：“……半壁龙廷多寥落，满朝文武不同心。……后续徽钦双北狩，囚车碾过旧轮痕”（《再写林冲夜奔》）。北宋朝庭至宣和年间，已然日暮途穷，积重难返。树喜先生之言语可谓见血封喉，直击命门。自古文官敛财，武将惜命则社稷危矣！果然不久金兵南下，徽钦二帝被俘。“囚车碾过旧轮痕”一语何其沉痛，又何其哀惋。“咏史诗当如龙门诸赞，抑扬顿挫，使人一唱三叹”（清·乔忆《剑溪说诗》）。树喜先生此诗或可证前人之说也。
其他如：“且从分合说大势，莫以功名论是非”（《海口五公祠》）。“功成身即退，不听大风歌”（《张子房墓道碑》）。“用三只眼观兴替，将一寸丹歌庶黎”（《内蒙访古忆翦伯赞大师》）。“西厢女主角，当是小丫鬟”（《红娘》）。“官权达贵难胜数，唯记寒酸郑板桥”（《过潍坊怀郑板桥》）。“古今王佐知多少，终有几人能尽才”（《王佐故居》）。“万众追星名共利，几人识得海刚峰”（《谒海瑞墓》）。“烽烟渐沉寂，功过岂模糊”（《怀念孙中山》）。“景钟敲未了，引得大清来”（《景山崇祯殉难处》）等等。或明快、或旷达；或幽默、或沉郁。皆胸襟开阔，思路宽广。既有诗人之浪漫，又有史家之深邃。构思设想均能嘎嘎独造，自成一格。不人云亦云，不拾人牙慧。遣词造句，更是妙语迭出，不落俗套。故读树喜先生咏史诸作，先有诗词赏心之乐，后有史书启智之快也。树喜先生性情潇洒，风雅蕴藉，与吾亦师亦友，堪称莫逆。平日里诗酒往来，唱和不绝。故余倍赏其诗、推其行、仰其人也！
林 峰
丁酉酷暑于京东一三居